四年级时,班主任换成了新来的叶老师。
开学没多久叶老师组织了一场面谈会,要求所有学生的家长必须参加。
那天,我很是不高兴。
我妈胡乱扎了个头发,穿着一件窗帘花纹的连衣裙就来了,额头上还贴着几缕湿漉漉的头发。
看着别人的妈妈都是精心打扮过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妈对此却不以为然,她骄傲的从鼻孔里冷哼了声。
”妈妈开店子忙死了,能来都不错了,她们才赚几个钱。“
可填写调查表的时候,我妈在职业的那一栏上写下了‘下岗’两个字。
我妈精明的对我说:你们上个班主任知道咱家是开店的,动不动就跑我们家拎礼品,这回可千万不能让新班主任知道了。
家长会开完的第二天,那些父母有体面工作的都被调到了前排。
我自然是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
我回家向我妈抱怨,怪她写了个下岗,才让我沦落到了与垃圾桶当同桌的地步。
我妈说: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的,小小年纪怎么这么虚荣。
发光没轮到我。倒霉事却轮到了我的头上。
那时班里一直有谣言,说宋班长喜欢徐文委。
还说他们在没人的时候偷偷亲过嘴。
后来干脆有人替宋班长写肉麻情书,故意塞在徐文委的抽屉里。
那天,不知是谁把徐文委挂书包上的小熊娃娃给扯了下来,扔在了宋班长的桌子上。
大伙都笑着怪叫着,起哄喊着’定情信物哦,定情信物哦。’
我也跟着傻乎乎的笑。
待班主任上课进来时,徐文委正用招到调戏的声音低声哭喊着。
不等叶老师询问,刘体委主动站了起来。
他用高亢和充满正义感的声音说:”有人说班长和文艺委员在谈恋爱,还把娃娃故意放在班长的桌子上,说是定期信物。“
徐文委哭得激烈了,腾出抹泪的手,狠狠锤了两下桌子。
徐文委的女同桌立马抓住了她的手 ,心疼不已的样子仿佛锤到了自己。
女同桌带着哭腔喊: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
班里的女孩子不约而同的抽泣起来,有的实在哭不出来,就板着脸吸起鼻子。
部分男生也表现得义愤填膺,苦大仇深的攥紧拳头,仿佛要随时手刃仇敌一般。
我见到这般莫名其妙的景象,险些笑出声来。
边上的吕同学惊奇的看了我一眼,我立马收了表情,不敢再露出半点儿轻浮,努力加入大伙的悲伤中。
这时,叶老师板着脸扫视起教室后排的同学们。
在叶老师眼里,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必然也是我们坐后排这等家庭不太好的学生干出来的。
我们立刻产生了强烈的恐惧,连幸灾乐祸的心情都没了。
吕同学及时的举起了手。
得到班主任的点头默认后,他站起来指着我说:“肯定是他干的,他刚刚还偷笑了。”
有人开了头,其余的同学便纷纷作起证,都说这事是我挑起来的。
我极力争辩不是我干的,可百口莫辩。
”好,你现在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
叶老师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接着又告诉我。
”等我有空了,我会再找你的。“
我整节课都心神不宁脸色惨白。
叶老师是个让人琢磨不透的人,平常总是笑眯眯的。
可一旦严肃起来,眉间的肉痣就会和眼睛一样变得圆鼓鼓,像二郎神一样不怒自威。
并且,她给予过我们的处罚是随心所欲的,是不带重样的。
这令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又期待,又害怕。
临近下课时,叶老师总算把我叫到了走廊上。
她问我: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
我极力解释:真不是我干的。
叶老师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我问你什么,你答什么。我再问你一遍,你知道你这是什么行为么。
我摇了摇头。
她说:那我告诉你。
我耐心的等着叶老师说话,可她好久也没出声。
我抬头看她时,她好像也没想出来。
最终,叶老师顿了顿说:你现在很危险。思想上就很危险。如果不及时纠正的话,你以后会是社会上的是流氓。
叶老师一边说一边点着头来加重事情的严重性。
我被她郑重其事的语气吓得泣不成声,我不明白为何这就成了流氓。
叶老师乘胜追击,给我讲了一个主动承认错误的孩子最后受到了老师表扬的故事。
我被引诱得拼命地点头,无中生有的承认了造谣班干部谈恋爱和乱起哄的事情。
我怀着期待和激动的心情,渴望能得到称赞。
谁知叶老师变成了大惊失色的表情,仿佛我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蛋。
她摇着头说:你这个毒瘤,你不配和其他同学坐一个教室。
下课后叶老师看都没看一眼,夹着课本就从我身边走过去了。
同学们涌出来围绕在我边上,时而推推我,逗逗我。
我稍有动作,他们就大声喊着:老师老师,他动了,他又动了。
同学们的落井下石加重了我的悲哀,委屈得我差点又哭了。
我突然就成了最低等的生物,哪怕路过条狗也可以不付代价的吼上我两句。
我始终不敢动,直到下一节数学老师让我进去上课时,我才获得解放。
第二天语文课,班主任走进教室。
她一脸奇怪的看着我,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有点被怔住了,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该怎么办。
聪明的吕同学提醒着我:老师让你出去站着呢。
我这才懵懂的起身走出去,同学们都欢娱的笑起来。
这样的戏码时不时会上演一次。
每当我稍微感到快乐的时候,她就会及时又善意的提醒我,上次的事情还不算完。
这会让我夜不能寝食不知味,惶惶不可终日。
转机发生在运动会。
头一天,我爹带我去奶奶家吃饭。
由于太晚了,就留宿在了那里。
第二天一早,我爹便托一阔绰的朋友开车把我送到学校。
临走时,那叔叔还从车里拿出一大袋子切片的酱驴肉,让我带着吃。
我刚很不情愿的接过袋子,便听见叶老师在后面喊我。
我有些不知所措。
我害怕叶老师会把我的毒瘤行径告诉这个送我来的叔叔。
叶老师快步的走上来,眉开眼笑的冲着驾驶室的叔叔点了点头。
抚着我的脑袋,微笑的和我一同走进了学校。
我才发现,原来这只敲脑袋格外生疼的手,也可以这么柔软。
叶老师一路上都温柔的问我一些关于我家的事情。
我记得我妈教诲,只是含糊的说家里做点小生意。
“做生意的啊。”叶老师喃喃的重复了一遍,又忍不住抚摸起我的后脑勺。
运动会上,我破例被叶老师安排坐在她的旁边。
同学们对我变得友好起来,甚至还有人主动向我攀谈。
我感动得热泪盈眶,珍惜着这份难得的热情。
我激动的把袋子里的驴肉拿出来,摊开了分给大家吃。
叶老师欣慰的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也是个很开朗的人呢。“
但很快,我发现叶老师对驴肉表现出的兴趣要远远大于我。
她反复的捻起肉片放进了嘴里,赞不绝口的说:”天上龙肉吗,地上驴肉。“
我对叶老师的博学敬佩不已,觉得这驴肉只有进了叶老师的肚子里才不算浪费。
我将剩下的全递给了叶老师。
吕同学那个讨厌鬼,凑了过来,喊着:这是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胆子突然就壮了,说:这是驴肉,你姓吕,也是你的肉。
老师不但没怒,还笑了起来。
吕同学不可思议的看着叶老师,很快,他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老师摸摸我的脑袋说。
“你还有些幽默呢。”
作者:殷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