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让我们失去了引领者。
前几日和朋友聊天 ,说到了一个共同的感受,就是彷徨。
在 20世纪 绝大多数时间里,中国都是一个在文化智识上高度离散的社会,上世纪30年代前后,中国成人文盲率竟能高达80%,有时候一个村庄里走一天都未必找的到一个能读报的人,这种智识的巨大离散或许可以满足一小撮知识分子的优越感,但整个社会的组织动员能力和工业化水平也将因此大大受限,之后的历史也证明,这样的国家是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的。
解放后, 扫盲运动 和义务教育的推广让文化智识上的离散得以减弱,但少数文化领袖引领思潮的基本格局并没有完全消失,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正是我这代人出生的时候,在我们世界观形成的早期,中国还有很多人被温饱问题所困扰,文化教育资源作为某种意义上的奢侈品依然不成比例地向少数人倾斜,这造成的一个后果就是社会上的智识水平依然离散,大部分民众在世界观层面的讨论上都难以进行深入的思考,特别是在传统媒体占据支配性地位的时代,只有少数一些被命运眷顾的文化精英可以表达自己对这个世界的观点,而绝大多数人都只能在精神上被他们引领,无论社会上出了什么事,大家都迫不及待地想去听听那些“聪明人”是怎么个看法。
直到后来,互联网来了。
文化和教育资源被空前普及,过去社会中智识上的巨大离散被迅速抹平,“你别整天高谈阔论的了,大家伙的见识也不比你少”,每个人都可以表达自己对世界的认识和思考,过去历史中那种让少数人得以引领多数人的文化格局消失了。
在这种情况下,一种公众精神上的 去中心化 过程轰然开始,对于任何一个身负盛名的文化精英来说,其权威性都将被互联网严重消解,而其局限性也将被格外放大,藏拙渐渐成为一项基本技能,因为在当下,不存在不拙的人,只有藏得住藏不住的问题。
您就好比说,我之前买了不少曾经的大师和文化领袖的著作,翻开一读,大失所望,发现这帮人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其眼界之狭窄,观点之浅陋,让人耸肩摊手,写一本书讨论人性,既没有人类学的田野证据,也没有神经科学的理论支持,完全是对着空气自说自话,用抽象支持抽象,用观点论证观点,云山雾绕地说一通,再做几个打趣的类比就完事了,还有的历史大师,写书正好写到我擅长的领域,结果我发现书页上密密麻麻全是错,这些人要是活到今天,在网上发言得被人笑话死。
从整个社会的福祉来看,这无疑是好现象,吸收文化并思考表达的权利属于公众,本就不应被少数人垄断,但这种趋势还造成了另外一个后果,就是已经没人能在思想上引领这个时代了。
对于我这种成长于前互联网时代的人来说,我早年间养成了喜欢追随 权威 的坏习惯,我懒得思考,也没有自信去回答那些深刻宏大的话题,只有当我从那些社会公认的聪明人那听来现成的答案时我才会感到踏实。
但社会的发展给予了我这种普通人知识和力量,我和其他很多人渐渐发现过去那些聪明人其实也不怎么聪明,就好像一个热爱武术的年轻人,跋山涉水地去深山古刹中去拜访一位威名显赫的武林高手一样,年轻人本想学到一招半式,结果在讨教时两记直拳将高手打出了鼻血,要搁你彷徨不彷徨?太彷徨了,这人引领不了我,我又该往何处去呢?
所以,我一直觉得,互联网普及后出生的一代人,比我这代人会更有种,更自信,更有勇气去直面客观世界,自己去回答那些深刻而宏大的问题,因为他们本来就成长在一个思想上去中心化的时代,对权威的依赖和幻想也有,但没有我这代人严重。
至于失去引领而感受到的 彷徨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驱散,也许在大量的阅读后,它可以在信息的规模中渐渐浮现,也许,在之后漫长的人生中,我都难以走出年少时那种渴望引领而不得的惯性。
“您好,请问这山上是不是有一位武术大师啊?”
“你不用上山去找了,前两天大师和几个孩子过招,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