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青春是台风过境

他说青春是台风过境

眸眸推荐: 以前很喜欢玩魔方,但是总是很难将六个面全部拼好。这个跟魔方有关的故事里,男孩将无法说出口的心底话全部刻在了魔方上。时隔很久之后,女孩成功将六个面都拼好了,才看到了那句话。

  一、要紧的是,他还是我爸

小时候,我不喜欢赵老大,因为他让我觉得很丢脸。

江对岸的浦江中学与被江面分割,与另一面的下江区隔水相望,每到清早,坐公交车或者被家长开车送到岸边的同学们,必须搭乘赵老大他们的竹排,被摆渡到对面的学校。下午,再被他们摆渡回来。

  而赵老大,就是那群摆渡者的头儿。

  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还是我爸。

他的这个身份,总是让刻意坐在竹排最角落的我如坐针毡。特别是有林子熙在场的时候,我总是胆战心惊的,唯恐有人把我和赵老大的关系拆穿。彼时的我,觉得身为我们班艺术委员的林子熙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因为,我每每看到她,心脏就会怦怦地跳个不停。有时候,我甚至不敢与她对视,每次迎面撞到就会深深地垂下脑袋。

我记得清清楚楚,高二下半学期,放学后总是磨蹭到最后才上最后一班竹排的我,鬼使神差地遇到了因为别的事情延误了的林子熙,而撑船的偏偏正是赵老大。

那一次,坐在船上的我一直低头不语。

林子熙下船时跟我说了再见,而我却匆匆踏上了开往市里的128路公交车。我妄图制造出一种假象,从而在林子熙面前证明,我跟那个撑船的赵老大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我才不住在湖边那个潮湿阴暗的船屋里。

“赵老大”是渡客们对爸爸亲昵的称呼。

但我却觉得那有些调侃的意味,他算得上什么老大啊,只不过在那群摆渡者当中年龄最大而已。除此之外,他还瞎了一只眼,戴着那种海盗特有的眼罩,看起来比较像老大罢了。

纸最终是包不住火的。

某次,我不得已再次跟林子熙同乘赵老大的竹排时,撑船行驶在不远处的刘叔叔操着那特有的大嗓门冲着这边喊道:“赵老大,今晚带上一凡到我们家吃酒哦,我儿子昨晚刚刚捉了一只锅盖大的团鱼。”

团鱼就是王八啦。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见林子熙将目光转向了我,而我只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脚尖,面红耳赤得像是一个熟透的番茄。

我的脚上穿着一双冒牌阿迪,那款高仿的鞋子是我跑遍了整座城市才在一个专卖A货的店子里找到的,我想,我们班同学没几个能够看得穿。

  “他是你爸哦?”

我明显地感觉到林子熙向我挪了过来,面对她好奇的提问,我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地敷衍她。

“你爸好神气的,就像加勒比海盗里的船长。”

我不知道林子熙那句话是真心赞扬还是挖苦,我就当它是挖苦好了。

我把脑袋埋得更深了。书上说,从小没有母亲的孩子容易人格扭曲、幽闭、自卑、木讷,我想我就是这样吧,凡事总喜欢往坏处想。偏偏这时,站在船头撑着篙的赵老大又将脸转向我说:“听见了没有?一凡,下午放学别那么晚回来了,我们要收拾收拾去刘叔家做客。”

“哦。”

我一边答应着,一边跳下了竹排。

彼时竹排还没有靠岸,我跳下船后,江水立马淹没了膝盖。

“你疯了?”

我听见了爸爸在背后的喊叫,可是我就是不想回头。

我在水中一步步艰难地跋涉着,我感觉穿着冒牌运动鞋的右脚踩在了一个锋利尖锐的东西上,脚心处传来一阵剧痛。

但我必须强忍着疼痛,一步步向前蹚去。

等我一瘸一拐地走到岸边一个隐蔽的地方,脱下来运动鞋,发现里面已经灌满了血水。脚心被割开了一条两三厘米长的口子,鲜血正混合着泥沙汩汩流出。

我咬牙撕掉衬衣的衣袖,抽搐着鼻子,狠狠地将伤口绑紧。

我学习成绩很好,是学校里很多人羡慕的对象,我从不迟到也不逃课,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得到的褒奖赞扬无数。而此时此刻,却突然觉得自己像极了一只被拔光羽毛的孔雀,在全世界眼前丑态毕现。任我以前如何努力,如何掩饰,最终也逃不过被人看穿的命运。我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岸边倔强地堆砌沙堤的那个少年,我一次次凭借着想象堆砌心目中的城堡,可它们又一次次被潮水冲塌。我还在岸边用沙子堆砌妈妈的样子,我没见过妈妈,所以只能凭借想象。我把岸边卖莲蓬的阿姨和学校小卖部里的女店主糅合在一起,塑造成妈妈的样子。

而我的妈妈呢,据说,在我三岁那年,与爸爸大吵一架后跳入了江中,就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这是我恨赵老大的另外一个原因。

  二、我们就那样躺在那里,不牵手,不聊天,只静静地看着天空

我没想到偷偷跟上来的林子熙会一下子抢过我手中的“绷带”。

我听见她急切地对我吼道:“淤泥很脏的,赵一凡,必须先消炎处理,要不然伤口会感染的。”

看着一脸担忧的林子熙,我第一次在她面前爆发出了男孩子特有的倔强,猛地将被鲜血染红的衣袖从她手中扯回来,胡乱缠到了脚上。然后,咬紧牙关,强忍剧痛,向着学校的另一边走去。

我甚至还大声地对她叫喊:“不要跟着我!”

我喊完这句话的时候突然很想哭,所以我只能高高地仰起脑袋,避免眼泪不小心掉下来。

其实,我拐过学校围墙的墙角时,贴在墙角边偷偷向对面望了一眼,我看见愣在原地的林子熙果然没有跟过来。

我长叹一口气,扶着墙壁,缓缓地向着学校后面走去。

学校的后面,是一片低缓的山冈,有时候,我受了委屈,会一个人躺在山冈上的荒草中整整一个下午。我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躺在草坪上,玩那只陪伴了自己好多年的索玛方块,如今六种颜色,我只需数分钟就能全部拼装完毕。我还曾在联校举行的市级比赛中拿过一等奖。

有时候,躺在草丛中的我会昏昏睡去,醒来时,发现蚂蚱跳到了我的脸上。那时,我经常在想,如果有一天林子熙能躺在旁边,跟我一起看一看云卷云舒的天空就好了。

我们就那样躺在那里,不牵手,不聊天,只静静地看着天空。

可悲的是,就连我做梦梦见跟她在一起时的自己,都是那样的卑微。

  2011年9月23日,我第一次逃课。

我没想到赵老大会来找我,而且是林子熙将他带来的。

在发现我的脚依旧血流不止后,他完全不顾我在林子熙面前的颜面,一下子背起我便往卫生室的方向跑。

常年从事体力劳动的他力气那么大,虽然被他像扛麻包似的扛在肩上的我极力反抗,但最终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老老实实地跟他去了卫生室。

医生用刺激性很强的酒精为我清洗创口,这样所带来疼痛如同火烧,他还用小镊子将嵌在伤口里的沙粒一粒粒夹出来,我的额头上满是汗水,却依然强忍着一声不吭。我想,如果我怕疼,身旁的林子熙就会更看不起我了吧。

而在医生包扎完伤口之后,毫无眼色的赵老大,居然还猛地在我后脑勺上甩了一巴掌:“叫你不听话,你难道不知道水底下什么都有吗?”

望着身旁的林子熙的那一刻,我终于彻底爆发了。

我一把推开想要上前搀扶的赵老大,声嘶力竭地对他大吼:“水底下是不是还有我妈妈?”

吼完这句,我便冲出了卫生室,我出门的时候,看见玻璃门上映出的赵老大张大了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

紧紧跟在我身后的林子熙大声地对我喊:“赵一凡,你不能对你爸这样。”

我懒得搭理她,尽量加快了脚步。后来,林子熙又说了些什么,我就听不见了,我没跟老师打招呼,就一瘸一拐地撞开门冲进了教室。几秒钟后,林子熙也走了进来。她走进来的时候,班上开始爆发出嘘声。我的同桌周潇榆甚至还用胳膊撞了我一下,压低声音说道:“不错哦赵一凡,班花都征服了!”

那一刻,我本想爆发的,但最后还是隐忍了下来。

我难过的是,自己仿佛不经意间就连累了林子熙。

 三、我默默地点头,眼泪掉进了汤水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我跟林子熙之间的流言越传越邪乎。

也许,这跟她本身就引人瞩目有很大关系。而事实上,自从上次的事情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我总是刻意避免与她单独相处,放学回家更晚,早上通常天才微微亮就乘赵老大送人到对岸买菜的第一班竹排去上学。

关于林子熙,我是那样地小心翼翼,生怕别人将她跟我联系在一起,可是骨子里却又是那般想与她接近。与同学们之间流传的流言相比,我更怕老师们会相信那些流言。青春懵懂,很多事情是说也说不清楚的。

但是,该来的事情最终是躲不过的。

某天的一个课间,我正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专心致志地研究一道物理题,听见背后居然有人再次谈论起了我和林子熙。

“他呀,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他爸只是一个撑船的。”说话的是个大个子男孩,名叫武勋。

以前很多关于林子熙和我的议论我都忍了,可如今,他居然牵扯到了我爸爸,而且声音那么大,似乎是故意让我听见的。于是,我再也忍无可忍,“唰”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背靠窗户,恶狠狠地盯着武勋。

要知道,武勋的权威地位在我们班是公认的,这就像非洲草原的狮群里必须有头狮王一样。他的权威,当然不允许我来动摇。

武勋轻轻地吹了声口哨,接着就大摇大摆地向我走来了。

为了在众人面前表现得潇洒点,他在将我撞了一个趔趄后,走到窗口,单手扶着窗台,猛地一撑身体,一屁股坐在了窗台上。也许是由于做了坏事太过心虚,或者是动作大了点,这家伙坐上窗台时,没扶稳,结果就呜里哇啦一阵惨叫,直直地跌到楼下去了。

好在我们班在二楼,武勋被随后赶到的120急救车拉去了医院,虽然摔到了脖子,但是检查结果表明并无大碍,只是脊椎骨两节骨头错位。据说,脖子上带了护具的武勋只需在医院里躺两个星期,就可以再次出来造谣了。

可是,武勋落窗的元凶却被诬赖成了我。

因为角度的原因,没人看清到底是不是我把他推下去的。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赵老大被叫到学校,在校领导面前替我承认错误时卑躬屈膝的样子,他还自作主张地替我写了一份保证书,签字交给了我们班主任。最让我感觉丢脸的是,他连字都认不全,很多字是用拼音代替的。

最后,他拉着我的右手,强迫我在保证书上签字,我本想反抗的。可这时,一直站在门外偷听的林子熙却一下子冲了进来,将我拉到一旁后,信誓旦旦地对班主任说,武勋不是我推下去的,所有的一切恰在楼下经过的她都看见了。

我看见班主任的眼中流露出了怀疑,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林子熙。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清楚,那些流言蜚语他肯定早有耳闻,如今,林子熙这么做,就算是完全出于正义,也很有可能被他误解。

这种情况下,原本并不打算签字的我,只能猛地将保证书从爸爸手中抢过来,快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要用实际行动告诉班主任,告诉所有人,赵一凡跟林子熙之间没有任何关系,从前、现在,也许永远。

对面的林子熙错愕地看着我,也许,她会将此当作背叛。可是,她又知不知道,我为的是保全自己和她的名声。从小在优渥家境下长大的她,也许永远也不会明白,好的名声,在这所学校里,对于我来说到底有多么重要。

明年毕业之前,我必须被评为“优秀毕业生”。

而每年的优秀毕业生只有五个名额,除了学习成绩要好以外,班主任的印象也很重要,因为,到时候班主任的印象分占很大一部分比例。

也许,每天坐在爸爸的豪华小轿车里来江边搭乘竹排的她永远不会理解“优秀毕业生”那一万块钱的奖学金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也永远不会知道,靠摆渡为生的赵老大,决然支付不起我的大学学费。

我必须靠自己,才能改变命运–自己的命运,乃至赵老大的命运。

我看见林子熙的眼中噙满了泪水,我听见班主任表示理解般地小声对她说:“老师也曾年轻过的,林子熙,你的想法我理解,可是现在是学习的关键时期,你也不想眼睁睁看着赵一凡的成绩一落千丈对不对?”

他说:“赶紧回去吧,这件事情老师就当没发生,你们也千万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我看见林子熙倔强地转过身,恶狠狠地盯着我,最后一句话也没说,快速冲出了办公室。

我木木地站在班主任面前,恍恍惚惚地听他教导。我听见他对我说,谁都知道武勋是个刺儿头,他知道这件事情不完全怪我,他会在校领导面前尽量将这件事情小事化了。然而,坠楼这件事情闹得很大,要想不在档案里留下污点,最好的办法是征求当事人的原谅。

他说,我知道林子熙说的话很可能是真的,你也很可能是被冤枉的。可是谁让做证的偏偏是她呢。

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时候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那一天,亦步亦趋地跟在赵老大身后离开学校的我乖乖地踏上了他的竹排,那一天,赵老大特意请刘叔叔帮忙做了我最爱吃的红烧河鲤。饭间,他破天荒地喝了一杯小酒,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以后,找个机会,一定要给那姑娘说句对不起。”

我默默地点头,眼泪掉进了汤水里,激起一层层涟漪。

你不知道我有多恨自己,我恨自己不争气,害自己的父亲在别人面前赔着笑脸卑躬屈膝;恨自己那样懦弱无耻,故意掩盖事情的真相,置不顾一切想要帮我的林子熙于不顾……

想来,爸爸自从妈妈跳江以后就再也没喝过酒了,据说,正是因为当时的他喝酒后经常打骂妈妈,妈妈才最终选择了那条路。

望着对面鼾声震天的中年男子,我百感交集,我是恨他的,恨他害死了妈妈,恨他不能像其他孩子的父亲一样是个大老板,能够给自己的孩子提供丰衣足食的生活,让我在同学们面前一样可以趾高气扬,不再那么自卑。可是,骨子里,我又是无比依仗着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我一遍遍地摆弄着那只老旧的索玛方块,赵老大穷到买不起一款可以让我打游戏消磨时间的手机。

  四、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不敢再像以前一样,上课的时候趁人不注意偷偷看向林子熙的方向。

在回到学校的第三天,我终于下定决心去找武勋。

我每天下午放学都会买水果送到医院,而以前显得很小气的赵老大似乎也变得大方起来。他一边将皱皱巴巴的钞票塞到我手里,一边交代我水果一定要买最新鲜的。除此之外,他还让刘叔叔煲了汤,让我拿给医院里的武勋。

一开始,对于我的好意武勋自然不愿意接受。

好在,当惯了刺儿头的他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顽固。

慢慢地,他开始吃我送去的水果,喝刘叔叔煲的汤。

有一次,一直不愿开口对我说话的他,甚至还向我丢过来一个苹果。那时的他,已经能够下地走动。他一边扶着窗台向前走,一边漫不经心地对我说:“哎,赵一凡,你干吗对我这么好,害我都不忍心再为难你了。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爱刁难你们这些学习好的家伙?”

我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到底想说什么。

“因为我也想变成你们那样,却没那能耐。”

说话间,他端起面前的保温桶,将桶里的鱼汤一饮而尽,之后擦了擦嘴:“告诉你爸,下次做汤的时候多放点盐,我口味重。”

我想,我将永远记得出院后的武勋在课堂上演讲时的情形。

那天的最后一节自习课,放学铃敲响之前,依然带着塑料护脖的他突然登上讲台,将黑板擦拍在桌子上,咳嗽了几声后,开腔道:“同学们请注意,今天我有重大事情宣布,上次,我从窗子上掉下去,的确是因为我耍帅耍大了,不小心掉下去的,跟赵一凡一点儿关系也没有,晾他也没那个狗胆。”

这个可恶的家伙,做声明的时候都不忘捎带着损我一句。

说完话,没等台下做出任何反应,好面子的武勋已经快速逃出了教室。

短时间死一般的沉寂过后,班上开始有人小声议论,而此时,一直定定地坐在我前排的林子熙,却一下子扑倒在桌子上,“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知道,那哭声代表着一直以来的委屈与隐忍。

你不知道,那一刻的我多想冲上前去跟她说声对不起。

下课铃响起,林子熙的哭声渐渐被放学后嘈杂的声响淹没。

同学们开始接二连三地走出教室,有几个同学走过林子熙身旁的时候,还伸出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遗憾的是,“洁身自好”的我却连走过去,像普通朋友一样拍一拍她肩膀的勇气都没有。

我就那样定定地坐在位置上,直到教室里所有人都走光了。

我记得那天的林子熙抽泣了好久,最终她站起身来,向着门口走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她的嘴角在笑,而眼中却满是失望。

望着她离去时落寞的背影,独自留在教室里的我握紧了拳头。

我用小刀在索玛方块上刻了很多字,那才是我内心里想说的话。

我把那些字句统统打乱,我之所以敢把自己的心思写在索玛方块上,是因为我确定,某一天就算索玛方块遗落到了别人手上,他们也很难拼凑成通顺的句子。

想来,教导主任是在第二天将我叫到办公室,通知我正式取消对我的“记大过”处分,上午武勋专门去找到他,说出了事情的真相。

而这代表着,我再次拥有了评选“优秀毕业生”的资格。

那一天,得知了这个消息的刘叔叔特意买了好酒来找爸爸庆祝。

酒过三巡的他面色红润,对爸爸说:“老赵,咱们竹排帮终于也要出个大学生了,我看好一凡这孩子,他肯定能拿到奖学金的。”

当然,这一切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一天喝高了的刘叔叔,在赵老大趴在桌子上睡去以后,酒后乱言,说出了一个赵老大与他约定本想对我保密一辈子的事情。

直到那时我才知道,其实在我还小时候,赵老大是不酗酒的,但每天喝些小酒是他们这些撑篙人的习惯。因为只有那样,才能解乏,同时还能祛除身体里面的湿气。而导致赵老大戒酒的原因,确实是因为我妈妈。

我三岁时的某一天,刘叔的二妹嫁人,跟刘叔一样高兴的爸爸喝得酩酊大醉,回家便一头睡下了。妈妈脱下他吐脏了的衣服带着我到江边去洗,三岁的我趁她不注意跑到了木头搭成的小栈桥上玩耍,一不小心掉进了江里。

妈妈一边大声呼喊睡熟的爸爸,一边奋力想要将我救起来,可是醉酒的爸爸却睡得太死,无奈之下,爱子心切的妈妈只能不顾一切地跳进水中。

那一次,她将我托上了栈桥。

等爸爸被我的哭闹声吵醒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他跳进水中,睁大眼睛搜寻着妈妈的影子。整整几个小时,污浊的江水浸红了他的眼睛,本来就患有结膜炎的右眼在那次事故中严重感染,两年后瞎掉了。

从此,我成了一个没有妈妈的孩子。

从此,赵老大不再喝酒。他固执地认为,如果那天自己清醒的话,一定能及时救回我和妈妈的性命。笨拙的他还绞尽脑汁编出了一个能够令人信服的谎言,和刘叔叔一起骗了我整整十五年。没人比他更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他怕一旦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我会内疚自责,从此一蹶不振。

我的眼睛早已蒙眬,我的耳边再次响起班主任的那句话。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月明星稀的江边船屋里,我小心翼翼地将独眼的赵老大扶上床,并且第一次帮他盖好被子。

坐在早已腐朽不堪的栈桥上远眺江面的我平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景色原来可以那样美。

  五、再见吧,那个叫青春的东西

2012年9月,我进入了外地一所颇有名气的大学学习,并且在此之前成功地拿到了高中奖学金。

我在大学体育馆的游泳馆里找到了一份救生员的兼职,工资虽然不是很高,但足以支付我大学期间的吃住费用了。

想来,这必须要感谢赵老大。

我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是非常怕水的,而教我游泳的赵老大却一次又一次硬生生地将我推入水中。有时候,眼睁睁看我呛了水,脸上却依然表现得那样铁面无私。最终,我学会了游泳,战胜了对水的恐惧。

而我最后一次见到林子熙是在武勋张罗下举行的高三二班毕业晚会上,彼时,穿着一件藕荷色连衣裙的她依然是当初那般纯洁无瑕的样子。爱搞事的武勋还故意将我的位置安排在了她的旁边。

我手中紧握着那只打乱了顺序的索玛方块,局促不安地坐在她的身旁。

好在,我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向她说了对不起。

她的脸上依然是那种善解人意的微笑,却似乎又多了一分陌生。可是,我们又何曾熟悉过呢。年轻时的我们,就好像隔着一层纱远眺世界尽头的风景,也许,只有待走近了以后才能看清彼此的创伤。就好像农历十五天空中的满月,是那样的明亮,光芒四射,等登上月球,近距离才看见满目的陨石撞击点,火山坑。

当然,这又是朦胧的魅力所在了。

我没有告诉林子熙自己不得已背叛她的真实原因,因为事到如今,有些真相说不说都无关紧要了。

我只是笑笑地站在她的旁边拍了班级合影。

而武勋却像是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似的摆弄着相机大喊大叫:“大家快来看啊,赵一凡这家伙居然笑了呀!”

夜幕中,我跟在林子熙的身后,第一次大大方方地踏上了赵老大的竹排,并且还喊了他一声“爸”,撑着竹篙的赵老大明显有些激动,导致竹排微微有些晃。

月光之下,我一直偷偷地注视着旁边林子熙的一举一动。

我看见她一直将那只索玛方块紧握在手中,生怕它一眨眼就飞走了似的。

下船后的每个同学都大声地说着再见,也许真的,从此一别,有些人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不远处,林爸爸的汽车一直亮着双闪,在看到女儿后便迫不及待地按响了喇叭。

望着林子熙越走越远的身影,隐忍了许久的我,终于做出了一个勇敢的决定,我大叫着她的名字,拼命地跑向前去,从她手中抢过了索玛方块。

仅用几分钟,我就可以将颜色一样的方块拼装好。

拼好后正方体上刻着一段话,是我很久以前就想对她说的。

可是,林子熙却微笑着制止了我的动作。

她将索玛方块重新拿回去,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便踏上了爸爸的汽车。

坐在游泳馆高台上的我想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会心的微笑,我突然理解了林子熙当时的做法。

她是想留下一丝神秘,一份期望吧。

那段话明明白白地呈现在她面前又有什么用呢,既然,遇见时,同行时,分别时,我骨子里的自卑始终一成不变。又怎么可能,从此以后,心中毫无芥蒂地跟她一起走下去。

我们同行过一段,又何必非得将彼此拆穿。

秘密的魅力就在于,它必须永远只是秘密。

大学里的女友顾北琪曾经逼我看过一本书,书上说,男女情感其实是分为两种的。一种,知根知底,默契到能洞察到你的每一个毛孔里,这叫爱;另一种,烟月懵懂,试探卑微,永远停留在不由自主的年纪里,这叫青春。

2014年4月,我第一次带顾北琪回家。

因为,老家所在的江面上修建了一座大桥,爸爸和刘叔叔他们必须退休了。政府给这些老船工在江边修建了一套配套齐全的老年公寓,我这次是回去就是帮赵老大选房的。他在电话里,开玩笑似的对我说:“你也知道,爸爸的眼神不好。”

     电话这头的我忍不住微笑。

其实我知道,那只是托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想念我。

我买了最早的一趟火车,一路南下。

我在即将拆去的船屋里吃到了刘叔叔那熟悉的红烧河鲤,见到了已经成为一名出租车司机的武勋。他指着横跨江面即将竣工的混凝土大桥,意气风发地拍着我的肩膀对我说:“赵老大的工作总得有人接班,对不对?”

我还在属于我的内侧船屋的窗口看到了一个陈旧的索玛方块,由于长时间的风吹雨打,它已经色彩斑驳,只有刻在上面的那段话还历历在目。

 赵老大的眼神真的不太好,像这样放在隐蔽角落里的小物件他是很难看到的。

我不知道林子熙是什么时候拼凑好了那些方块,更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放到我窗口的。

我举起索玛方块,轻轻地复述着上面的句子–如果,那些流言全是真的,该多好!

方块的最下角,林子熙用小刀刻了两个字:“准奏”。

如今,依然能想象出,这两个字从她口中亲自说出来时,她嘴角那调皮的坏笑。

我在她的世界里,以卑微的姿态消失,消失在她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我新买的手机里没有她的号码,没有武勋的号码,所以,后来的她不可能找到我。我就在她的世界里那么静悄悄地消失了,唯留下一道无人执行的“圣旨”。

我望着老旧的索玛方块轻轻微笑,再见吧,那个叫青春的东西。以及,那些以你的名义而错过的是非与旧人。

文/韩十三编辑/眸眸

月光博客:准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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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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