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酷的冬天已经过去,春天的阳光开始变暖。 虽然还是有些寒冷,但暗黄的枯草枯叶之中,已经生长出了一片朦胧的绿色。 回想起冬天的残酷蹂躏,即使经历了种种摧残,新的生机依然能年复一年地绽放。 春天吃菜正是这门兴旺的生意。
早春的韭菜,盛夏的蘑菇,深秋的茄子,腊月的萝卜白菜,一年四季的辣椒。 从茎吃到果,从叶吃到根,仿佛吃了天然的灵气,常年在肠胃里徘徊。
平凡的日子就像白菜炖豆腐,火热的激情就像辣椒炒青椒。 大鱼大肉的日子,用萝卜刮胃油腻; 在缺盐缺油的季节,用火热的疼痛来欺骗味蕾。 俗话说:“人常咬菜根,却无所不能”。 有人说,吃蔬菜就像一份辛苦的工作。 所谓老百姓吃菜,吃菜的日子一定是辛苦的日子。 但没有食物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艰难日子。 虽然脸上可能没有任何颜色,但眼前没有绿色的生意,生活就会失去色彩。
所以,没关系,没关系,我把锅盖掀起来,今天还有饭吃。
本文来自2023年2月24日新京报书评周刊特刊《有菜吃》B05。
《主题》B01丨有菜吃
《主题》B02 | 白菜人更喜欢白菜的清香
《主题》B03丨咬萝卜春萝卜脆梨
《主题》B04丨自家种的茄子是我最喜欢的食物
《主题》B05丨一盘韭菜的自修
《主题》B06丨蘑菇很好吃
《主题》B07丨辣椒辣不咸
《主题》B08丨豆腐爱软饭
作家|李夏恩
韭菜应该是所有蔬菜中最修身的——它细长,好喂。 这两个特点完全符合蔬菜自修的所有定义。
诚然,早在北朝时期,韭菜就被戏称为“懒菜”,但“懒”的是人,不是韭菜。 韭菜一向比其他蔬菜更努力。 砍三四次,它的根就不会受伤。 冬天栽培的时候,就会被堵塞,到了第一年春天,就会恢复生机。”
切韭菜,直接用菜刀,非常大胆。
年复一年,生生不息,又生生不息。 一眼望去,韭菜那自立的英姿,仿佛挺直了身子,迎接着镰刀一次又一次的收割,三遍、三遍、四遍,永无休止。
正是因为韭菜长得那么辛苦,又那么理解地接受了收割的命运,人类才可以在饱餐一顿韭菜受精卵后靠在椅子上,懒洋洋地从牙缝里挑出粘稠的韭菜。 韭菜叶在上面。
韭菜一割,韭菜就长出几何形状
如果有一天你可以投票选出“国菜”,那么韭菜一定会名列前茅。 韭菜作为一种植物,虽然起源于东北亚,但能够成为家家户户餐桌上的蔬菜,却是中国人味蕾的独特发现。 《夏小正》所谓“正月有韭”,如果记载可信的话,那么早在4000多年前,中国人就已经种植韭菜作为蔬菜了。 我不知道它是否受到这张唱片的启发——或者也许只是一时兴起。 发掘山西陶寺遗址的考古人员,真的用出土石器仿制的石刀在菜板上切韭菜。 整齐,这样我们的子孙就不用担心祖先吃韭菜的问题了——当然,考古现场还发现了一把石镰刀,这也解决了我们祖先如何割韭菜的问题。
石刀割韭菜,摘自王晓义:《襄汾陶寺遗址石器工业的实验考古研究》,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主编:《帝力吉丁村遗址发现60周年》,版本:三金出版社,2017年。
韭菜既然这么早就被扔到了人类的镰刀之下,也因此获得了人类的青睐,可以上坛作为祭祀鬼神的食物。 《诗经·七月》称“初四跳蚤,祭羊羔”,特别是春天,是韭菜生长最好的季节,所以《礼记·王植》写道:“春用韭菜”。 因此,韭菜被授予“百草之王”的称号(这个称号比葵花白菜篡夺的“百菜之王”要早得多)。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帛书《十问》中,战国名医文质解释了韭菜为何被赋予这样的称号:
“黍子播种后,唯一能活到一千年的草就是韭菜,所以这是注定的。受天气早,也受大地大气的保存。所以,要震慑那些胆怯的人。”常食,不见者食,不闻则食而明,春三月食则不旺。重病,筋骨强健,此为百草之王。”
你越称赞韭菜,人们就越青睐它,韭菜就会种植得越多。 所以,韭菜要想心甘情愿地奉献自己,必要的赞美自然是少不了的。 但作为“百草之王”的韭菜虽然价格昂贵,但这种草中之王却比其他在人类心中不得不低头的蔬菜更容易上桌。 《齐民要术》明确介绍了种植韭菜的方法,只要“升灯的地方靠近地面,布在围地里”,等到“正月初一” 、扫去沟内的老叶,用铁耙起耧,放入水中,加熟粪”,等待韭菜生长。 韭菜长到三寸高时即可收割,一年可收五次。 韭菜割完后,无需特别护理,只需添加一次粪肥即可。 《齐民要术》中的韭菜还在北朝,但到了元明时期,韭菜就被驯化了,以适应主人的意愿。 元代农学家王震在《百粮》中写道:
“城市花园附近的任何一个家庭都可以种植三十多块地,每个月可以砍两次,换来的货物足够家庭开支。如果算上积累,一年可以砍十次。”
即使入秋后,韭菜老了不能再割的时候,也可以采摘后代产生的韭菜花,“为菜做菜之用”,而花中结出的韭菜种子则成为下一轮的种子。 。 韭菜种子。 韭菜一年割十次。 老了之后又开花,继续被人们食用。 它所结的种子继续长成韭菜。 从春到秋,年复一年,逐月砍伐。 难怪它被人类称为“长寿韭”。
云南韭菜花的制作过程,送入绞肉机的韭菜花被粉碎后会散发出独特的韭菜香味。 图为纪录片《舌尖上的中国》第二季。
韭菜需要的只是几勺粪水,但他们捐献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还有子孙。 堪称人类最理想的蔬菜。 只要菜园里的一簇簇韭菜在粪水的喂养下茁壮成长,人类就可以高枕无忧,只等合适的时机用镰刀割草了。
太史公说:“千姜韭,同千家万户”。 只要驯化的韭菜足够多,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比王爷更有钱。 唯一担心的就是韭菜缺乏主动割的修为。 它们不再直立,而是整个躺着,韭菜主人的梦想就要破灭了。 韭菜之所以会躺倒,一是种得太密,二是有一种叫“韭蛆”的害虫作祟。 这种蛆虫会钻进韭菜的根茎里,导致韭菜从根部溃烂,然后躺下,碎尸万段——虽然对于韭蛆来说,腐烂的韭菜正好可以成为自己温暖舒适的巢穴,但对于人类来说,生出韭蛆的韭菜就会失去“一心一死,死不休”的优秀修为,因而毫无用处。
当然,解决躺着的韭菜最好的办法就是把这些躺着的韭菜重新扶起来——毕竟韭菜必须直立起来才容易割。
春日 春天 韭菜升起 春天
在人类心中,脸最长的时刻就是某人受到大人物青睐的时刻。 当然,这种虚荣心也可以加到韭菜里。 韭菜最辉煌的时刻,是唐代最著名的诗人杜甫添加了韭菜,并写下了一首诗:
“夜雨割春韭,新炊房黄梁”。
这句话,让不少人垂涎欲滴。 如果你没有读过整首诗,你可能会认为杜甫只是在赞扬他的老朋友韦巴楚高超的厨艺。 韭菜和黄米两种家常菜,都能炒得津津有味。 但事实上,在这令人耳目一新、开胃的诗句面前,却有一种苍凉、悲伤的感觉。 开头几句话就让人哭了:
“人生不相逢,如参商,今夜何夜,共此一灯烛光,少年壮健几时,鬓发皆白。”老是半个鬼,我热切地惊叹。”
当杜甫将筷子伸向盘中的韭菜时,他尝到的或许不是春韭的鲜味,而更有可能充满苦涩和泪水。 此时,他所熟悉的盛唐王朝已经在五年前崩溃了。 他们相遇的那一年春天,起义军首领史思明在魏州称帝大衍,与风雨飘摇的唐朝廷作战。 谁也不知道这个春天过后,接下来的夏天会是繁花似锦还是满地血流,两人是否会在明年春天再次相遇? 模糊”。
元朝人杜甫要去朋友家吃韭菜。
杜甫或许并没有享受到这顿韭菜,但考虑到这两句是全诗中最亮眼的诗句,或许当这盘春韭菜被端上来的时候,杜甫阴郁的心顿时明亮起来。 毕竟韭菜和春天的关系是如此深厚,说到春菜,首先想到的就是韭菜。 不仅《礼记》中祭祀鬼神祖先时要用到韭菜,而且因为春天和正月有必吃的食物,所以也用韭菜。 这种食物就是所谓的“春菜”,古称“五辛菜”。
“五辣菜是元旦立春,与大葱、大蒜、韭菜、何首乌、蒿、芥末等拌在一起,拌着吃,迎接新的一年,称为五辣盘” ”。
《本草纲目》如此写道。 吃五心盘的习俗颇为古老。 南朝宗谟《荆楚隋史记》引西晋周处《风土记》云:“元日制五辛菜”,这证明了至少魏、魏时期的人们晋代已将其作为春季食品。 文末有小注:“五辛发五脏气”——初一吃五辛盘,可散五脏气。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玄妙玄妙,但只要想想吃完葱、蒜、韭菜等蔬菜后前院打嗝、后院排气所释放的气味,就能明白古人所认为的“五五”了。香料散发出“五藏气”之气。
无心所释放的五藏之气,不仅让人捂住口鼻,就连神仙也都避之不及。 就在周处在《风土记》中将五香料列为春季必备良方的同时,强大的佛教彻底将五香料打入了冷宫。 佛教中的五香料包括大蒜、洋葱、韭菜、大葱和一种印度特有的蔬菜“行珠”——后来为了本土化,把香菜(即香菜)拉进去了。 据《梵净经》记载,五辛“一切食物中不宜食,食者有小罪”。 根据《楞严经》的解释,五香的气味会使十方天神厌恶而回避。 相反,鬼魂喜欢这种气味,会追随气味,使人陷入魔道。
僧侣们害怕避开五种香料,认为它会吸引邪灵,但中国和当地的医生认为五种香料的效果恰恰相反,在春天吃五种香料是抵御流行鬼的好方法。 古人认为,瘟疫的根源是人体吸收了瘟气,积聚于内脏,导致感染。 如果吃了五味如此辛辣的香料,就能排出五脏六腑积聚的疫气,那么疫病自然就可以避免了。 或许在当时医生的想象中,用如此辛辣的五辛菜来驱走五个内脏中积聚的难闻气味,就像以毒攻毒一样,是合情合理的。 气味也是春天的味道之一。
韭菜的药用价值来源于明代绘本《雷公备补》。
韭菜与春天的关系,不仅仅是吃一盘五心盘那么简单。 更深层次上,韭菜和春天之间有一种特殊的默契。 所谓“仲春之月,男女相逢,时已至,跑者不免”。 行礼、享乐的圣贤们一致认为,春天是恋爱的好时机。 因此,韭菜作为爱情辅助的春季蔬菜,其神奇力量不容小觑。 正如它的别名“羊草”一样。 给人一种食后春阳动的美好幻想。
在古人眼中,韭菜被视为最容易获得的壮阳药之一,尤其是在明末的纵欲腐败的社会,韭菜的壮阳功效尤其受到青睐。 明末文人冯梦龙在其笑话集《小妇》中专门开了一个关于韭菜的笑话:
“有一次与客人吃饭,连丝瓜都说衰阳,壮阳不如韭菜。可是主人酒不够,就问儿子,儿子说:‘娘。已经去花园了。 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回答说:‘把丝瓜拔出来,种韭菜!’”
这个韭菜笑话在今天看来或许并不可笑,但放在明末的人们一定会笑得合不拢嘴。 他们很清楚,韭菜出现在短篇小说里意味着什么。 因此,《金瓶梅》中的西门庆成为明末小说中吃韭菜最多的人物也就不足为奇了。
看看《金瓶梅》中对食物的描述,你就会发现西门当官的人离不开韭菜。 西门庆请应伯爵留下来吃饭,“我看见来安端来了一大盘黄芽韭菜肉盒。” 他要去见主妇,到了点灯的时候,“冯妈妈做了韭菜猪肉饼拿了出来,老婆和西门庆各吃了两个。” 下雪的时候,正是去找妓女郑月儿的最佳时机。 我先跟在后面拿了一盒酒菜,里面装着“一盘韭菜”。 上下摆着四盘精致菜肴,“拿来三颗欧儿黄芽,一寸大小的水角裹着韭菜”——读者就知道,吃过韭菜的两人值得一尝。看到这个女儿后的春节。
明崇祯刻版《金瓶梅》中的版画插图“罗春元吓走王三官”。
吃韭菜充满了春天的气息。 虽然让人浮想联翩,但很可能只是人类的一厢情愿。 正如胡贤《菜书》中所说:“韭菜如妻子,寒暑不易带回家,不必担心;其他菜如恋人,视乎情人”。季节到了,你要小心伺候他们,而且还累得多。” 简直是自嘲。 如果有这么空闲的时间去幻想性爱,还不如老老实实吃个韭菜受精卵呢。 虽然不一定能升阳,但可以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吃一个韭菜合子
韭菜合子,现在可以说是遍布大江南北,人人都可以品尝到,也不让西门的官员们专攻美色。 春天寒冷的时候,站在路边吃一个刚出锅的韭菜受精卵,不会引起多少春梦。 韭菜合子绝对堪称“国粹”。 描述南宋临安日常生活细节的《孟良录》和《京城记胜》两本书都提到,市面有“羊脂韭菜饼”。 ”是韭菜合子的原名。这种韭菜糕的做法,元代苏州名医、专业厨师韩谊在他的食谱《一芽一一》中详细记载了。有兴趣的读者可以给尝试一下:
“用肥猪肉做臊子,用油炒至半熟,用生韭菜,切细,羊脂剁碎,与辣椒、砂仁、酱料拌匀,擀成两片饼,包上馅儿。”
虽然现在羊脂已经很少用了,但是韭菜饼的做法和今天的韭菜合子几乎是一样的。 不难想象,地摊上的大厨站在热气腾腾的大锅前,汗如雨下,锅里的油花发出“滋滋”的声音,白皮的韭菜受子变成了“滋滋”的声音。 “ 声音。 金黄色,带着韭菜的清香和浓郁的油味,就像两个衙役拿着两条铁链,直接拴在了人的喉咙上。
最终,韭菜合子制作成功。 在关中地区,韭菜合子仍被称为“韭菜饼”。
韭菜合子确实是老百姓的美味佳肴。 毕竟韭菜的价格这么低,就像梁实秋在韭菜盒子的名篇文章开头写下的那句话:
“韭菜是最便宜的蔬菜之一。”
韭菜确实很便宜,一年四季都有便宜的。 但在古代,韭菜也可以跻身贵族之列。 西晋时期,石充、王凯两位权贵为财富而战。 石崇获胜的原因之一是他在冬天奉上“九平虀”,相当于今天老北京吃涮锅时蘸羊肉的韭菜花酱。 冬天能吃到韭菜,王凯自然吃亏了,于是用钱收买了石崇账下的都督,询问韭菜酱的来源。 《与麦苗儿杂》——泄露韭菜秘密的都督的命运被石崇杀死。
如果连石崇这样的富翁,冬天都买不到青韭,就只能用韭根和青麦苗来遮人耳目,甚至为此杀人,可见冬季韭菜有多么珍贵。 。 虽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和取暖技术的运用,冬天吃韭菜已经不是什么难事,就像西门庆雪中探望小三时吃的“韭菜盒子”一样,已经是司空见惯了。 但人类的特点之一就是善于把东西放大,通过各种秘术让原本廉价的韭菜价值一百倍。 清末,有一种“五色韭菜”,翁欧宏在《春明梦遗》中回忆道。 这五色韭菜分别是黄、白、红、绿、紫。 绝对新鲜”,然后还有一种叫“野鸡颈韭”,“红、黄、白、绿四色,如野鸡颈毛,故名”。老北京小贩云: “雉颈改酒!”
当然,这样的美味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够得到的。
如此稀有珍贵的韭菜,自然不会被韭菜合子包裹着。 但足以成为普通人食指的美味佳肴。 梁实秋在青岛生活时,曾看到一群石匠正在挖石头、打地基,吃着韭菜:
“快到中午的时候,有人端来两大抽屉的韭菜馅的饺子,抽屉的盖子掀起来,热气腾腾,每人伸手拿起一个咬了一口,一阵风吹来,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 ,很香。我忍不住停下来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每人两个左右就够了,因为每个都有半尺长。然后我拿了两桶开水,大家都吃了。拿着勺子,就像《水浒传》里的人一样慷慨,我从来没有见过一群山东大汉吃得这么彻底。
毕竟韭菜还是属于老百姓的食物。 这或许就是东汉末年民歌中老百姓会用韭菜来形容自己的原因:“头发如韭菜,割复生;头如鸡,割再唱。”官员不必畏惧,百姓也绝不可掉以轻心。”
年复一年,生长又被割,割又长,或许就是人类对于韭菜的命运,但韭菜一旦意识到自己“割又复活”的意义,就不再只是被割、割、吃,而是当镰刀的不屈意志无法割断,春风再次吹来时,韭菜不再只是盘中的蔬菜,而是鲁迅笔下的“野草”。
赵延年:《野草》,为鲁迅散文集《野草》制作的版画。